原本温情暧昧的气氛瞬间凝固,这个他们自十年前就共享的,充斥着他们回忆的卧室霎时间陷入了完全的寂静。
阳光依然明媚,却无法融化这冻结的空气。
德里克僵住了,他无法理解辛西娅刚刚说出的字句的含义,迷茫得如同听见了另一种他未曾学会的语言,他想要询问她的意思,却忘记了如何调动脸部的肌肉,忘记了如何发声,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他看着妻子的眼睛,清澈美丽的绿眸中映照出他空白的脸。
他感觉很冷,凉意透过肌肤渗入他的骨骼,冻住了他的血液与心跳。
他伸手拉过辛西娅的手腕,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仿佛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暖意都在她的身上,一旦松手,他就将冻毙于这个春日的早晨。
过了好一会,他才感觉自己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想笑一下,但他的面部依然僵硬至极。
好在没人看见,辛西娅被他按在颈侧,视线完全被阻挡。
他尽可能地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试图用一种玩笑般的声音消解妻子话语中的含义:“抱歉,昨夜是我太过分了。”
辛西娅的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想要从他的怀中离开,却被他死死地按住,他有些无措而忙乱地补充道:“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好吗?”
闻言辛西娅停止了挣动,德里克感觉到一股气流从她的唇中拂过他的胸口——她在叹气。
她的声音无奈而认真,陈述着一个彼此早已知晓的事实:“德尔,你知道的,不是因为这个。”
他们在性爱上虽不算匹配,但除了最初的那次和久别重逢之时,德里克从来都是极为温柔且善于取悦伴侣的丈夫。
辛西娅可以从与他的性爱中获得快乐,她并不介意他的纵欲与索求,这是她身为妻子的义务,也是她获得欢愉的途径。
德里克没有接话,辛西娅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仿佛她并不是在商议,而是将自己长久以来深思熟虑的决定告知了对方:“你需要子嗣,而我做不到这点。”
他们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无法避免的话题上。
德里克不介意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只要她别说出那些该死的,自以为正确的话语。
他用力地抚摸着妻子的长发,用指缝中冰凉的丝般柔顺的触感对抗内心强烈的不安。
沉吟片刻之后,他抬手摩挲着辛西娅的脸颊,贴在她的耳边柔声询问:“是母亲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的父亲素来寡言,也不会和自己儿子的妻子走得太近。
而他的母亲从当年他执意要娶辛西娅时就极力反对——作为独子他有传承血脉的义务,跨种族的婚姻在贵族间也从来不是值得认可的事情。
辛西娅向来深居简出,几乎不接触外人,如果她因其他人的话语困扰,那只能是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段婚姻的母亲。
辛西娅却从他的身前坐起,握住德里克的手,垂眸摇了摇头。
“不是,母亲很好,从来没有给过我压力。”她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委屈或是掩饰。
德里克的母亲是一位极为罕见的正派的贵族夫人。
她难以接受儿子没有后代的可能,却更不能忍受她的儿子变得和她的家族中的男人——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一样,道德败坏得放弃忠贞,辜负妻子,去和情人搞出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子。
在最初的尴尬冷淡之后,辛西娅与自己这位法律意义上的母亲相处的其实颇为愉快。
伯爵夫人有她身为累世贵族骄傲,她始终认为是她的儿子不负责任地做错了选择,而无法去苛责这个被选中的平民姑娘——不能拒绝一位贵族的求婚对于平民而言并不算过错。
加之随着接触增多,伯爵夫人意识到辛西娅所展现出的并不是她一开始所设想的虚荣浅薄,而是沉静平和的。
长久地陪伴之下,伯爵夫人对她的态度反倒更接近慈爱的长辈。
她会在德里克出征时,出于关心地来陪伴着辛西娅,带她出游或是去崖下镇散心。
除了作为子爵夫人应该肩负的那些事务上的责任,德里克的母亲未曾将其他的压力加诸于她。
“我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在结婚之前我就想好了。”德里克反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中,看着她的眼睛,急切而真挚地向她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远了,时间,空间,一切都在阻碍他们的相守,他不想在这些困难中再加上她对他的误解。
他反复强调着他的态度,一如之前每一次的谈话。
辛西娅任他裹紧自己的手,没有抽出,也没有错开与他交缠的视线。
“可是你想要子嗣。”她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他常常在抱着她沉眠时无意识地摩挲她的小腹,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而在与她的性爱中,德里克从来执着于将他的精液尽可能长久地留在她的体内,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宣示主权与占有的行为。
早些年她还不明白这些行为的意义,但随着她见过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她意识到,这是他对于孕育生命的渴望。
她的语气终于是惹恼了她的丈夫。
被误解的愤怒灼烧着德里克的胸膛,他将辛西娅一把拉到身前,似乎想要控诉她的独断,却在察觉她吃痛的表情的瞬间不由得放松了握着她手腕的力道。
他很喜欢妻子默默思考一切的沉静模样,但却恨极了她擅自给他下定义,判断他的喜恶需求,然后认定为事实的傲慢。
她说的是事实,却不是全部的事实。
德里克咬着牙,拼命地忍耐,在她的目光中,他强压下那些接近恨意的情感,沉声抗议她自顾自地的判决:“我想要的是和你的孩子。”
他想要和她拥有一个带着彼此血脉的家人,只要这样,世界上就再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否认他们的关系。
而不是像如今一样,她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然后在漫长的岁月中如翻过书页般轻巧地遗忘这个曾深爱着她,与她在诸神见证下缔结婚姻的丈夫。
德里克看见了辛西娅有些困惑的表情。
她总是在他陈述有多爱她时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遇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每当这时,德里克才会越过她的外表真正认识到她并非人类这个事实。
她擅长用理性与逻辑分析利弊,然后将那些柔软的情感尽数视为干扰项——包括其他人的情感,也包括她自己的情感。
她对于那些浓烈的情感有着她另一半血脉那种天然的迟钝与抗性,她不能理解他们长久分离之后对她更加深爱的原因,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对她的爱中会产生阴暗的欲望,更不能理解他想要子嗣,却只能接受来自于她的子嗣这件事。
一切的事情都应该机械地按照她预想的那个写死的逻辑发展,不符合的都会让她困惑。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她甚至因此不能准确分辨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