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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节

&esp;&esp;“你知道吗?十二月底,我们弄堂里还有人从菜场的垃圾箱里捡毛蚶回去吃,吃完再吃几片黄连素,”唐泽年握紧了双拳,他几乎一想起这个就无比愤怒,“如果早点公布毛蚶和甲肝的关系,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人被传染。三十五万人,最后有三十五万人被传染!”

&esp;&esp;斯江头皮发麻,她记得《解放日报》上第一篇提到毛蚶可能带甲肝病毒的报道是一月十八号。那天新增病例一万八千多,随后一月二十一号肝炎疫情才从一旬一报改成一日一报。

&esp;&esp;“我对我妈她们太失望了。四月份政协要她们负责卫生的领导班子引咎辞职,我跟她说她真的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她——”唐泽年低下头嗤笑了一声:“她打了我一记耳光。说我太天真太幼稚了。还说了很多,说她们多么辛苦,所有的领导考虑的都是怎么有效地解决问题,病床、药品、医护、隔离点,她们没日没夜地忙,最后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控制住了疫情,诸如此类的说了很多,好像因为她们的官僚作风引起的这场灾难反而变成了她们的功劳,太可笑了。”

&esp;&esp;斯江半晌才低低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esp;&esp;唐泽年吸了口气,挺直了腰杆:“高老师那个事情,我后来想明白了,你说得对,这也是一种以权谋私。所以这次,可能是我太天真太幼稚,但是我没办法当做不知道,更没办法理解,保密就这么重要吗?市民为什么没有权利第一时间知道真相?官僚,这就是彻底的官僚主义。”

&esp;&esp;“上周四,陕西北路幼儿园257名小朋友食物中毒,家长们都闹翻了天,新闻一点报道也没有。你们听说了吗?”

&esp;&esp;斯江吓了一跳:“小朋友们怎么样?严重吗?”

&esp;&esp;“都还在医院观察,还是在保密,”唐泽年侧过脸看着斯江,笑得非常灿烂:“所以我昨天给政协写了信,还给纪委写了信,实名举报了我妈,要求她引咎辞职,要求再有类似的事件绝对应该必须公开。这件事出一个结果前,我不会出国的。”

&esp;&esp;“斯江,我记得你高二有一篇演讲稿说过:天下无事,公卿之言轻如鸿毛,天下有事,匹夫之言重如泰山。”

&esp;&esp;“现在,对我来说,比出国留学更重要的就是,匹夫有责。”

&esp;&esp;唐泽年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戏谑,可斯江却有种热血澎湃的感觉,她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唐泽年,不是学生会的会长,不是足球场上的健将,不是年级排名第一,也不是那个单纯地喜欢她的少年,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独立的人,了不起的人。

&esp;&esp;第260章

&esp;&esp;在钦佩之余,斯江不免为唐泽年担心:“要是你爸妈知道你这么做——”

&esp;&esp;“放在古代,我肯定会被打得半死逐出家门,有族谱的话还会被除名。”唐泽年半开玩笑地说。

&esp;&esp;斯江也半开玩笑地答:“现在未必就不会。”

&esp;&esp;“那——你觉得我错了吗?”唐泽年莫名有点忐忑。

&esp;&esp;斯江摇头:“当然不,大是大非肯定放在第一位。唉,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你姆妈也有你姆妈的难处,她一个人不可能说了算,她上面还有那么多领导。你这样她肯定会很伤心很难过,毕竟你是她最亲的人——”

&esp;&esp;“我知道。”唐泽年低下头:“在这上面我是个懦夫,甚至比不上唐吉坷德。”

&esp;&esp;“不不不。你当然不是懦夫,你是勇士。”斯江斟酌了一下:“从你家,你姆妈这个角度,你是背叛者,但你针对的其实不是她一个人。何老师以前说过,绝大部分人都只会从自己的利益得失出发去考虑事情,以至于对他人的不幸遭遇麻木不仁,你没成为绝大多数人,你已经挥起了长矛。”

&esp;&esp;“利益之前还有良知,谢谢你理解我。”唐泽年顿了顿:“何老师的政治课确实教得特别好,高中的政治课一点意思也没有。”

&esp;&esp;斯江对此表示认同:“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是支持你钦佩你的。这么大的一件事,必须要有人负责,政协既然都提出来了,说明了解事实看到问题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要不然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肯定还是会先保密,遭殃的还是小老百姓。”

&esp;&esp;“对,《经济日报》的记者三月底也问了上海市政府要负什么责任,朱市长当时说了很多,我之前以为至少会有副市长级别的出来承担责任,结果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别说辞职,连检讨都没有。我真的特别失望,我妈甚至到现在都认为保密是理所当然的,不保密就会引起市民恐慌,哄抢药品,冲击医院,会不可控制。”唐泽年说着说着又愤懑起来。

&esp;&esp;斯江大概想象得到听到这样的话唐泽年会有多愤怒,她也完全无法理解当权者的想法。

&esp;&esp;“前天陕北幼儿园这么多小朋友食物中毒,”唐泽年握紧了双拳:“谁来负责谁会负责?从她们的角度看,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园长也很冤,已经在积极处理,下次会严加防范。还是这一套套的官话,最后这些小朋友的苦都是白吃的。源头呢?制度上的缺陷呢?经手人的问题呢?呵,从上到下,都是一样的处理手法。她们甚至觉得领导能去现场慰问一下已经足够好了,能感动到受害者。”

&esp;&esp;斯江犹豫了一下:“能去慰问总比不去的好。至少甲肝流行的时候,领导们都还去了隔离点和医院探望患者,当时我真的蛮感动的。你知道吗?有人得了甲肝,家里人就把她赶出来了……”

&esp;&esp;“你说得对,”唐泽年停了停,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如果早点公布严重性,那人也许就不会被传染。”

&esp;&esp;“福祸相依,那她也许就不知道家里人是多么唯利是图无情无义了。”斯江看到唐泽年诧异的眼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这个话题上和唐泽年独立起来了,她尴尬地捋了一下鬓边的散发:“你说得对,实事求是最重要,如果早点公布毛蚶和甲肝的关系,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被传染。”

&esp;&esp;“我不是墙头草,真的。”斯江眨了眨眼:“我支持你。”

&esp;&esp;唐泽年失笑:“我做都做了,不支持也没什么关系。其实我做的很可能一点用也没有。”

&esp;&esp;“至少现在政府开始五大工程了。”斯江吁出一口气:“我们万春街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改造,公共厕所旁边永远都有粪水渗漏出来,夏天真的是要用五十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卫生条件真的太差了。苏州河里运粪船开到哪里,大粪漏到哪里——”

&esp;&esp;斯江皱起鼻子:“其实毛蚶有什么错呢,错的还是人。”

&esp;&esp;唐泽年看向101室:“你确定你还有胃口进去吃东西吗?”

&esp;&esp;斯江:“……”

&esp;&esp;——

&esp;&esp;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吃饱喝足后的聚会,突然变成了数学小班课。起因是方树人把整理出来的签证相关资料给了斯江,斯江跟着问了两条数学题。这学期难得放松半天的高三毕业生们,立刻条件反射似的钻研起最后两道大题的题型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esp;&esp;斯南和唐欢从二楼蹑手蹑脚下楼,以为会看到向往已久的高三毕业生舞会,结果下巴差点落下来。

&esp;&esp;“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斯南嘴里叼了一块炸猪排,左手罗宋汤右手冷馄饨,冷馄饨上还驼着好几块卤鸭,囫囵含糊地嘲了一句。

&esp;&esp;唐欢却目不转睛盯着斯江惊叹:“你姐姐也太好看了,比照片还好看很多。”

&esp;&esp;斯南把一张脸怼到她面前,眼睛瞪得滚圆,挑衅地扬了扬下巴,炸猪排跟着晃悠了起来。

&esp;&esp;唐欢噗呲笑出声来。

&esp;&esp;客厅里排排坐的好学生纷纷回过头。

&esp;&esp;唐欢红着脸对大家点点头弯了弯腰,示意斯南赶紧跟她上楼。

&esp;&esp;“斯南!”斯江霍地站了起来,先前被这个小叛徒激发的恼怒早不翼而飞,她笑着过来把炸猪排从斯南嘴里扯下来,“叫你跟我来玩你不来,结果自己偷偷摸摸来?”

&esp;&esp;斯南平衡着手里冷馄饨上的卤鸭和炸猪排,嘟了嘟嘴:“你那也叫请啊?一点诚意都没有。”

&esp;&esp;曾昕张乐怡几个围了过来,摸摸斯南的卷毛,感叹姐妹俩一点也不像,又分析曾昕和斯南长得有多像。斯南忍了好一会儿终于翻了个白眼:“行了没啊?我都饿死了。”

&esp;&esp;哄笑声中,唐欢和斯南逃出了101室,临出门前,斯南回头看了看唐泽年,挑了挑眉毛,小脸上明显写着“离我姐远点”的警告。

&esp;&esp;唐泽年忍俊不禁,对斯南挥了挥手。

&esp;&esp;“那个姓唐的,是你家亲戚吗?”斯南示意唐欢回头看。

&esp;&esp;“不是啊。他也姓唐?这么巧。”唐欢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个男生长得特别干净好看:“他好像喜欢你姐,眼睛一直粘在你姐身上。不过他和你姐挺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