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宏你出来,大理寺的裴寺丞有几句话问你。”秦避站在门前招呼。
常宏黑黄的脸上并不见什么波动,“哦”了一声道:“等会儿,迟了浆糊干了就糊不上去了。”
常老爹便斥他:“憨物,一勺浆糊值几个钱,大理寺官爷的时间金贵着呢,你有什么本事叫人家等你!”
“老翁,我们不急,等他糊完再出来说话不迟。”
裴缜说不急常宏便真不急,坐在灯笼堆里细致入微地糊,常老爹便一口一个“憨货”“蠢物”“不开窍的黑炭”地骂。常婆子掐了他好几把,犹不能使他闭嘴。
待到手上灯笼糊得严丝合缝了,常宏这才打灯笼堆中走出来。
先时有灯笼挡着,还不觉得,眼下常宏走到近前,裴缜始才明白秦避所言非虚。常宏个子矮小,酷似树墩,与高大魁伟的沈浊一比,愈发没处看了。
“您想问我什么?”常宏看着裴缜。
“张萤娘死的当晚,你在何处?”
“先头和秦武侯讲了,在家中睡觉。”
“谁能佐证?”
“俺老爹老娘均能佐证。”
“是是是。”常老爹忙不迭道:“我和老婆子都能作证,我们常宏和张家那寡妇没关系,平时躲还躲不及谁主动去招惹。”
裴缜目光掠过他们身后的三间青瓦屋,“二老住东厢?”
目光转向常宏:“你住西厢?”
相继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裴缜不疾不徐道:“东西厢之间隔着堂屋,即使常宏夜里出去,二老怕是也无法知晓。”
常老爹摇头晃脑道:“常宏白天糊灯笼,辛苦得很,夜里早早睡下。卯初时刻起来摸黑做饭,等到卯正时分我和老婆子起来,热饭热菜已经端上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从无间断。”
“夜间出去杀人,天亮前赶回来做饭,不是什么难事。”沈浊插嘴道。
“胡说八道!”常老爹暴喝,眼睛瞪的像两只铜镜,“我儿子怎么会杀人!”
常宏安慰常老爹,“爹,您别动气,有话好好说。”
常婆子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有话好好说。”
裴缜这边的人都瞅着他,而裴缜却只盯着常宏,游刃有余道:“常宏,你现在自首还来得及,此案应系自卫,倘若你一味的冥顽不灵,企图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关,怕只能得到和你预想完全相反的下场。”
常宏神色震动。
裴缜负手而立,在院中来回踱步:“常宏,你现在可以不认,且容我先猜上一猜。”
常宏不语,似乎想看看裴缜究竟在耍什么花样。林畔儿三个人六只眼睛也不由聚焦到裴缜身上。
院里空间狭小,裴缜踱个两三步便得折回,故而每步走得十分缓慢,“本月十二日,或者更早之前,你在街头偶遇了张萤娘,出乎你的意料,一直以来对你视而不见的她这次居然笑脸相奉,甚至寒暄了几句,话语中有意无意透露着寂寞,暗示你十二日夜间去找她。”
常宏黑炭似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裴缜成竹在胸,继续说下去:“你回到家后,自然是辗转反侧,理智告诉你不该去,然而另一方面你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万一……她是真心想和你好呢?于是在十二日那天夜里,趁着二老睡熟,你偷偷溜出家门,翻墙越户,进了张萤娘家。”
“门内,张萤娘果真红妆艳服以待,你自是心花怒放,以为她守了多年寡,终于按耐不住。岂料接下来等待你的不是美人温柔乡,而是索命的蛇蝎……”
“官爷神了!”常宏叫出来,“你怎会知道这些,仿佛当时在现场一样。”
“你肯交待了?”
“官爷料事如神,什么也瞒不过你,我再不交代岂不是与自己过不去。”常宏早憋够呛,恨不得一吐为快,“没错,就像官爷说的那样,那日在街头张萤娘一反常态地与我寒暄起来,又趁着无人,小声交待我晚上过她那里。我着实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挨不过长夜漫漫,还是去了……”
常老爹和常婆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
沈浊迫不及待地追问:“你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她对我极尽温柔,端出狗肉与我吃,烫热酒与我喝。我全无防备,坐在桌前喝酒吃肉。狗肉块大,她便说去取刀来给我切肉。哪承想刀取回来她竟往我脖子上抹,好在她下手慌张,割在衣领子上,没能第一时间要我的命。”
“一刀不成,又来第二刀。那时我已然反应过来,捏住她的手腕,质问她为何伤我性命,她不答,还咬了我一口。挣脱之后又持刀来刺,那模样真似个厉鬼,不取我性命誓不罢休。我也怕了,拼命与她扭打,就这么着,刀捅进了她身体里。”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常宏仍旧心有余悸,大冬天背上起了一层冷汗,经风一吹,透心凉。
“她倒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红,我一探鼻子竟已没了呼吸。眼睛仍旧死死瞪着我。我吓的跌坐在地上,心想去叫人,又怕到时候解释不清。犹豫好半晌,觑着夜深人静,溜回家来,权作无事发生。”
常老爹听到常宏这番坦白,一口气好悬没上来,“人竟真是你杀的?你这个畜生!”
“爹,俺也是没辙,不杀她俺自己小命就要保不住。”接着转向裴缜,“官爷,你说她这是为什么呀?”
裴缜已然得到想要的答案,脸上的表情却不知是喜是悲。
沈浊也来望他:“是啊,为什么?”
裴缜没有给他们答案,而是吩咐沈浊:“你到黄惜家一趟,将她带到大理寺来。”
“以什么名目?”
“就说……冯广白一案已告破。”
橘颂篇(二十)一志兮
小时候的萤娘最怕两样东西,大腹便便的蜘蛛和母亲永无休止的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