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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人,是一般人不敢靠近他。

两人提前碰了一杯,谈时边难得主动开口:“你呢,不是要出国?”

真正出国深造的,去年平安夜就飞走了。

“本科决定在国内上。”

谈时边瞥了眼那头粉到发亮的发,“因为苏冷?”

“她不需要。我本来就不想出国,反正在哪里都是一个人,在国内还有你们,还有她。”

谈时边挑了挑眉,“还说不是因为她。”

游其森笑笑,本想给递烟,但突然想起来酒店禁烟,而且陈冰焕然一新在女同学们欢呼簇拥下走进来,班主任驾临,总下意识有敬畏之心。

“留在国内的话,想学什么?”

谈时边问这句话的时候,游其森手里摩挲烟盒,眼神却是跟着苏冷游走。她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咦,我记得刚上高二那时候,大家都传你和那谁是铁定出国镀金的角色才分能到一班。怎么那谁高二就去澳大利亚了,你还在。该不是为了我?”

他静静看她许久,从她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希冀和点点渴盼。

“是啊,我那时就喜欢你,虽然你看不到我,但我总觉得,如果受伤就离开,这辈子和你就止步于此了,或者渐行渐远直到你把我彻底遗忘。”

苏冷目光沉静注视他,忽然踮脚亲他一口,很响。

不出国,一方面是不想顺从强势母亲的安排,初中起他就在对抗。游其森觉得,对方既然没尽过母亲这个角色的职责,又为什么要在他可以决控自己人生的时候横插一脚,要他走她认为可以让他出人头地赚大钱让她老有所依的道路。

苏冷出现,占据他心一席之地,是另一方面。

她让他的“叛逆”更有价值和基础。

但他没告诉苏冷真相的另一面。

他知道她需要在他这里索求到什么,情绪、感情、价值,需要与被需要,他想把所有一切毫无杂质地呈现给她。

“你该不会告诉我苏冷学什么你学什么?”他太久没回应,谈时边皱眉讥诮一句。

为什么,苏冷当了背叛者,毫无真诚。

可永远有人在毫无底线地爱她。

那个美好的女孩呢?

世界如此不公。

谈时边心猝然作痛,空得没有边境。

“不至于,谈个恋爱不是一昧迎合对方,”游其森想起什么,眼神暗了暗,忽然拍拍谈时边胸口,“算了,和你说不明白。”

谈时边忽然抬头狠狠瞪游其森,目光锋利,可幽深瞳孔里有什么悄然破碎又陨落。

整场谢师宴下来,寡淡无味,其实意义不大,如果没有陈冰吆喝组织,中途发表一通肺腑感言,场子早垮了。

大家都是熟悉的坐一窝,和在班级一样,根本无意识搞小团体。

最后一顿饭,也压根没起到联络感情的作用。

就算起了也没用,今晚之后,各奔东西,一别两宽,恩和怨都将消弭。

明天是沃寒露生日,她想趁着谢师宴大家都还在淀城,今晚上提前举行派对庆祝。她在班里人缘不错,和苏冷一样,属于那种平时看似只和一两个熟人黏在一起但其实跟谁都能聊两句。

谢师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的人基本都提前进入了她的邀请名单。

苏冷今天睡醒就开始帮她联系约人,沃寒露在隔壁会所订了一个大包,用餐期间她和苏冷都在安排等会儿要玩什么、点什么吃的,旁若无人。

游其森时不时给苏冷夹菜,把她碗堆得像小山。

虽然是五星级饭店,但他们订的是“大锅饭”,一个人就出一百块,菜式普通,苏冷简单应付两口就再没动过筷子。

有班主任在,大家伙都收着,烟酒不碰,像苏冷沃寒露她们,反正想着有后场,索性“好学生”装到底。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八点多本来场子闷得无法继续要散场时,点了几扎啤酒,气氛莫名高涨。

尤其是陈冰,作为老师他主动给每桌敬酒,这还不够,挨个儿说几句才算尽兴。

“张小兵!嘿嘿,你别觉得老师不记得你,你肯定觉得你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可你踏实、努力,和……”话说一半,陈冰硬生生止住话头。

本来大家就是屏息听陈冰讲话,这会儿气氛更是突兀沉寂到冰点。

苏冷翘着腿前后晃椅子,好整以暇盯着涨红脸的贫困生、喝得微醺兴奋过头的陈冰,还有毫无情绪的谈时边。

游其森一只脚始终支在苏冷椅子角跟后,在某个幅度摇大的瞬间,蓄力稳住把人兜回去。

苏冷险些摔倒,心虚吐了吐舌头,靠过去蹭蹭游其森肩膀,打了个哈欠。

“困了?”

刚问出口,那边陈冰敬酒敬到了谈时边。

大家好像都特别期待陈冰会说什么,尤其是女生,特积极起谈时边的哄,想着帅哥班长平时高冷,这种时候他总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了吧。

最好撩人的时机。

可陈冰什么都没说,用力拍了两下谈时边肩膀,嘴唇紧抿,一切都在不言中的感觉。

就连谈时边都有些意外,表情一怔,仰头把酒喝了。

苏冷斜了眼目光没离开过那边的沃寒露,凑过去掩唇说句什么悄悄话。

一向自持清傲的沃寒露矜持扯了扯吊带随意把头发撩开,自信又羞涩一笑。

八点多的时候,大家自发开始了合照环节。

班里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主动找沃寒露合影。他和沃寒露经常碰上一起做值日生,沃寒露扫个地就溜之大吉,倒垃圾擦黑板男生一手包揽,出于感谢,沃寒露在找不到谈时边的情况下暂时平和答应了男生的请求。

苏冷帮他们拍的照,放下手机的一刻,男生往沃寒露手里塞了封信。

小部分人看到了起哄,沃寒露皱眉,古怪瞧对方一眼。

“你好老土哦,现在谁还写情书啊。”沃寒露笑嘻嘻的,同学之间的戏谑语气,手一松,信封飘落,她看都没看一眼朝苏冷走去,问游其森:“谈时边呢?”

游其森挑了挑眉,“下去了吧。”

沃寒露抱怨一笑,“那我先过去,你们尽快。”

那个男生尴尬到脸煞白把情书捡起来,有人过去搭肩假装无事发生和他有说有笑,他也就自然而然走开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苏冷靠在落地窗那里,俯瞰市中心璀璨迷人眼的夜景。

游其森电话突然打进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游其森不是那种喜欢毫无预兆电话、视频轰炸的人,再急、再想,他也总会先在微信发条消息,苏冷回应了他才继续下一步。

“嗯?你还没好吗?”

五分钟前游其森去洗手间了。“你来一下,老陈醉倒在洗手间。”

苏冷一下站直,往洗手间走,明明自己滴酒未沾,踩在厚重地毯上脚步虚浮。

游其森把人扶出来,陈冰一个劲和游其森握手,称兄道弟,醉得不轻。苏冷觉得滑稽,大家都在找陈老师,老师是可以理所当然提早离席的,可谁想到他几罐啤酒就不省人事了。

“打辆车送回去?”游其森征求苏冷做法。

苏冷笑笑,故意说:“只能这样了,陈老师还是单身汉呐。”

果然,陈冰迅速抬头警示她一眼,摆出架子,“苏冷,你别以为毕业了就可以无所欲为,我永远是你班主任……”白眼一翻,又要吐的架势。

苏冷故作嫌弃,但还是毫不犹豫上前了,帮游其森把手机拿着,“我先叫车,你一个人行吧?”

陈冰一米八大个,还有健身习惯,在校园论坛常年稳居“最想和谁师生恋”投票选项榜首。

曾经还有苏冷和陈冰有一腿的秘闻帖子,写得神乎其神,唯一证据是陈冰老去苏冷宿舍巡视。

还说什么游其森只是替苏陈师生恋挡枪的。

反正苏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总有人太恨她。

苏冷转身要走的时候,陈冰突然扼住苏冷手腕,游其森眼神急遽一暗,皱了皱眉。

“陈老师……”

苏冷心口直跳,脑子发麻,抬眼有点茫然地看着游其森。

“苏冷你是李尤尖朋友,在学校,你对她最好从没看不起她欺负过她,我知道。”

空气静默一瞬,苏冷表情变了,未曾设想过陈冰喝醉会主动和她提及这个已经淡却被遗忘但一直盘亘在她内心隐蔽处的美好名字。

两人东西都挂在苏冷肩膀,要掉了,游其森下意识想伸手去接。这一动作牵扯到陈冰,他抬头看了两人几秒,忽然松开苏冷,摁着额角摇摇头。

苏冷任由东西稀里哗啦往下掉,蹲到陈冰脚边,带点恳求:“陈老师,李尤尖到底为什么突然转学?”

理由,苏冷早了解,可她总觉得陈冰醉后失态预示着什么。

而且陈冰对谈时边,从前全是赞许期待的目光里掺杂许多难言的痛惜。

游其森心也跟着悬起,没有第一时间去捡那些东西,只是担忧关注苏冷。

陈冰迟缓抬头看苏冷一眼,嘴唇翕动半天,最后又无言埋头,发被揉乱。

“陈老师,你知道什么对不对?”苏冷又想起了那封“信”,眼神淬毒,恨不得咬烂嘴角。

很久之后,空寂环境里传来隐隐约约压抑又沉重的啜泣,一字一句钝感十足但锋利划透心脏:“去年开学前夕,李尤尖姐姐告知我她发生了意外,车祸。”说下去是极其艰难的,陈冰揉了把心脏,他从教生涯,第一次面对一个学生毫无预兆的离世。

像一颗不算璀璨但始终在默默发亮的星星陨落。

银河系依旧光芒万丈,不会有人在意。

“她姐姐不希望这个消息让更多人知道,我其实很自责,高一那件事,完全是我失职,但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甚至连句对不起都没和李尤尖说过。”

这是始终是陈冰的心结。

他没遇到过如此恶劣的霸凌事件,受害者是个脆弱但内心坚韧的姑娘,陈冰觉得怎么做都不算正确,索性借口李尖尤已经慢慢走出阴影,他没必要再去揭露她的伤疤。

李尤尖的突然离世,突然给了陈冰一记重击,他猝然清醒,想通为什么李尤尖表姐恳求他不要把李尤尖“退学”真相公之于众。

吕繁礼不希望自己表妹再被人非议,始终默默无闻但死亡还要承受不可预计的言语风暴。

让某些人恶毒地觉得李尤尖死了也没什么。

“她车祸是哪天?”

“7月18号早晨,第一班从淀城回雅县的班车,我翻了很久新闻才看到一笔带过的报道。我也是憋得太难受,我不知道跟谁说。谈时边和她是恋爱关系,那段时间,他每天都缠我想得知更多,可我要怎么和他说……”

“我甚至无法分辨他到底有没有权力知道这件事。”

出酒店的一刻,有阵夏日晚风,游其森给苏冷披衣服的时候握住了她颤抖的肩头。

苏冷枯白的脸浮现一丝诡异的笑,“没有人比谈时边更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力。”